不過這三點並非只針對與患者相處,患者自己、一般人平日的生活相處、與他人互動,我想都能派上用場。
診斷準則就不提了,現行的DSM-5條列式準則網路上一抓一大把。對我而言,準則是症狀、是結果,它反映不出一個人「何以受苦」,以及不知何時終結的茫然。
有看過《獵人》的應該記得,獵人試驗第一關那沒有終點的走。我一直覺得那是最恐怖的一關,因為未知。
我們其實比自己所想的更渴求環境中的資訊,時間、空間、氣溫、濕度、那個迎面而來的人有沒有可能造成威脅……大腦需要情報,因為它要準備相應的生存策略、要分配體力,每時每刻,你的大腦、你的身體,分秒不止地勤奮運作中。
「近期的生活事件越多就越可能觸發憂鬱發作。」(Kring等人,2017,頁203)
「五分之二的人通常在發病後的3個月之內開始恢復,五分之四的人則是在1年內。」(APA,2018,頁165)
關心
關心我想很多人說過了,可是很多關心最後怎麼變成壓力?因為鬱症者感到被「期待」回答某些「正確答案」。
「你有沒有好一點?」
「嗯……有。」(事實上他失眠一整個晚上)
為什麼明明不好卻還是回答有?若說「沒有」,關心的人承受得住嗎?知道要繼續說什麼嗎?會不會反讓讓關心者不舒服、覺得有壓力呢?
……好累,還是說有好了、至少可以結束話題。
「你有沒有好一點?」
「沒有,我昨天失眠整夜沒睡,而且吃藥的副作用好噁心我好想吐。」
「……」尷尬,靠北要回什麼?(當機中)
兩句話把天聊死。
這不是一般的社交模式,一般的社交問候快速、簡單。匆匆問候,匆匆離去,聽到「好」、「還可以」,check list打個勾,然後再轉身問下個人:「嗨,最近好嗎?」
並沒有預期真的花上半小時、1小時聽對方要不要換工作的猶豫;產後育兒的孤獨、擔心孩子是不是發展遲緩;父母最近頻繁進出醫院,他們的身體真的在衰敗……因為這很花時間、超出想像,讓你資訊超載。
而且,令人不舒服。
人類的大腦喜歡「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幾乎是每個人的本能反應。可是一旦發現解決不了,挫折、焦慮、失去掌控感……
有些人自我攻擊感到無力無助無望;有些人向外攻擊開始責難、說對方不知足。
可是從頭到尾,「解決問題」,是你的期望、還是他的請求?
你的「溝通」,是希望瞭解對方,還是期待對方能回你訊息、道歉自己做錯事了?
彈性
我們能不能有一種彈性,開放自己一點點、慢一點點。安住自己,也讓對方有機會說說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在當鬱症患者這件事上,他比你有經驗,你想聽嗎?聽是一種選擇,不聽也是。繼續留下是選擇,轉身離開也是。
況且當事人87%比你更清楚「症狀會讓關係終結」。
怎麼會?你胃痛時心臟也停止跳動?腳斷的人就不會算數學?我才黑人問號咧。
有的個案會四肢無力,思考和行動變慢(psychomotor retardation,心理動作性遲緩),另一些個案則##坐立難安,他們會踱步、煩躁不安或緊握雙手(psychomotor agitation,心理動作性激躁)。(Kring等人,2017,頁181)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傾聽,忍住想去評論、建議、解釋的衝動,就只是聽。
想問對方要不要出去走走?
開車環島是走、騎車10公里去看海是走,出門摸到離家最近那棵樹就回家,來回200公尺,也是走。
如果對方不想出門只想在床上癱著,你能不能忍受邀請被回絕的挫折,而不對他、對自己失望?還能說出「喔,沒關係啊」、「那我們下次再約」、「如果你想找人的話記得找我喔」。
這裡的「沒關係」,是親友對自己邀請被拒絕的「沒關係」,而不是對鬱症者說「你的事沒關係」。
一個人身上的痛苦與難過,只有當事人能決定怎麼安排。今天是要帶在身上,還是想先暫時放在一旁蒙頭大睡。
鬱症發作的特徵是自我挑剔或悲觀滿懷。」(APA,2018,頁161)
患者容易失去彈性,設立了目標、對一般人而言可能也是太苛刻的目標,做不到再對自己失望。
有人是先射箭再畫靶。但鬱症時,即便達到某些目標,我也告訴自己:「這太簡單了,人人都做得到。」看輕自己的努力,我讓自己永遠射不中靶。
關心、彈性、沒關係。
關心是你主動的問候,彈性指相處的過程,有沒有更多可能性與選擇。
沒關係,是承受力。
沒關係
這幾年covid-19,每個人多少都經驗過自己或家人確診的一連串請假、採買糧食、藥品等行動。
面對鬱症或其他生理心理的病痛也是一樣。盤點資源、心理建設、調整生活,休學、留職停薪需要生活費?應付得來嗎?有明確的準備,知道自己能做到哪,這份沒關係才會落地。
想關心他,你的體力可以聊半小時?1個小時?
不貪多,這是長跑
你是人、也會累,發現累了就告訴對方。有些人容易有個誤解,以為能用長時間的陪伴「交換」他的痊癒。通常下場是精疲力竭。
我們都知道生理要休息,沒有人重訓是重量一直疊上去而不喊停,但心理與精神,總是想偷用球數、「再一下不會怎麼樣」。
還記得我一開始寫「大腦需要情報」嗎?明確告知時間與限制,也有讓彼此的大腦免去不斷掃描「到底什麼時候該提出結束?」的認知消耗。
家人與伴侶間的生活方式調整也是一種彈性,不是所有患者都完全失去功能、住進病房。大部份的患者照樣上學、工作,我在鬱症時一樣寫論文、讀書、寫作,只是速度變得比較慢,要重新規畫進度,也要重新分配時間心力。
「盡可能維持生活」有讓患者與家人都維持住「還是自己」的安心與功能,也嘗試逐漸發展如何與其共存的一種生活方式。
開放一點點,慢一點點。
「五分之二的人通常在發病後的3個月之內開始恢復,五分之四的人則是在1年內。」(APA,2018,頁165)
「這個順序規律得出人意料;(憂鬱症)症狀消失的次序大體上與原先出現的順序相反。最先消失的症狀是最後出現的那些,反之亦然。」(Rottenberg,2018,頁187)
鬱症會復原,復原的你或他可能有一點點不一樣。
我們每一刻的自己,都和上一刻的自己有一點點不一樣,新的自己,也是自己。
關心、彈性、沒關係。
Reference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2018)。DSM-5精神疾病診斷準則手冊(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DSM-5), Fifth Edition)。徐翊健等譯。新北市:合記。(原著出版於2013)
Kring, A. M., Johnson, S. L., Davison G. C., Neale J. M.(2017)。變態心理學三版(Abnormal Psychology, 13th Edition)。張本聖等譯。台北市:雙葉書廊。(原著出版於2016)
Rottenberg, J.(2018)。憂鬱的演化:人類的情緒本能如何走向現代失能病症(The Depths: The Evolutionary of Origins of the Depression Epidemic)。向淑容譯。新北市 :左岸文化。(原著出版於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