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在安養院招募並實際帶領高齡團體,為長輩設計了一系列的活動,其中包含肢體運動、表達性藝術、懷舊活動等不同的方案,並在第一版論文裡寫出了自己一系列的「發現」,包含哪些類型的媒材對長者的接受度比較高、哪一些活動成員的反應比較好、文字要如何呈現才能克服長輩教育的落差或語言的多元性等等,殊不知在我上台報告時,這些條列式都還沒說完,我就被教授打斷了:「我覺得你現在報告的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有沒有想過,這些長輩他們能夠幫忙你這樣的碩士生完成論文,對他們而言,是何等重要的感覺?你可能在準備這個團體非常的用心,也很投入的和他們做個別訪談,但也顯示了他們在這份論文裡面的重要性,而這是他們在安養院裡不會有的經驗和機會。這個可能才是這個團體最有意義和價值的地方。」
教授當時這番話讓我相當震撼(震撼到把第一版的內容全部刪掉改寫),我一直以為自己在給予長輩東西,但其實是長輩在給予我畢業的重要資源,被照顧的人其實不希望永遠處於被照顧的狀態,他們也需要透過給予來感受自己還存有的內在、甚至是抵抗空無一物的空洞感,這也讓我在後續的實務工作裡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體會和工作角度。尤其在長照的實務現場裡,我經常會接觸到許多所謂「失能」的高齡者,這也不奇怪,畢竟要能夠申請政府的長照資源,「失能」就是其中一個必要條件啊!即使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一個人在生理上的限制和缺損,和個體的存在價值是兩件事,偏偏在家庭互動的現場裡,這兩件事常常會無意識地被劃上等號:你現在體力不好,不要再煮了;你就好好坐著休息,不要一直忙這些事;你自己來又做不好,之後我還要收拾,不要找麻煩好不好?高齡者的自我價值感在這些生活的過程中被消磨,即使人活著,心卻慢慢死掉了。
其實許多家屬或晚輩並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更常見的情況是,他們看在眼裡著急在心裡,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忙,有時候是長輩的拒絕、有時候是自己的力不從心。只是所謂的價值感,是非常個人主觀的感受,它建立在個體對自己的認識和理解上,有些長輩終其一生為了他人而活,他人的正向反應成為自己存活的理由,有些時候,我會帶著這些長輩回到過往,那個某個曾經感受到自己存在意義的片段,甚至是某個被重要他人所重視的經驗裡,我們要一起回去挖寶,個體的價值感就藏在其中,透過談話討論、或是懷舊活動,讓人感覺到自己依舊是那個有價值的、值得被看重的人。
有趣的事情是,雖然我沒有辦法馬上就知道長輩會為了什麼而感覺到自己有價值,但互動過程卻說明了一切,作為一個明顯可以當來談者孩子、甚至孫女年紀的工作者,千萬不要表現得太能幹,事情都被做完了,長輩哪有發揮的空間呢?就好像是我完成論文的過程一樣,因為是個菜鳥研究生,這些長輩才能施展他們的能力來幫忙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