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1-12-10 |
作者 

出櫃千千結:為什麼出櫃這麼難?

1997年的盛夏,阿勇與父親正一邊吃著午餐配新聞節目。電視裡正播著「警方以妨害社會善良風俗之嫌,大規模取締常德街聚集取樂之男同性戀四十餘人帶回偵辦」的新聞。

父親:「這些人真是不要臉,好好的男人去做什麼同性戀。」 ...

阿勇:「同性戀又不是可以選擇的。」

父親:「男人就該跟女人在一起啊,沒聽過異性相吸喔?還好你不是這種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拿什麼臉見祖宗!」

阿勇:「我不是啊!」

父親:「不是最好!你現在也不用想什麼談戀愛,專心唸書就好……

父親繼續碎念同性戀會亡國、會傳染愛滋病,阿勇聽著父親的聲音越飄越遠,看著父親覺得彷彿不認得他了。因為阿勇懷疑自己是同性戀,儘管與父親感情再要好,這一刻他卻決定要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裡,因為從父親對新聞的反應來看,他知道父親不會接受他的。

2017524日大法官做出第748號解釋,定調台灣將承認同性別伴侶的法律關係,並且附帶日出條款,在兩年後若相關單位沒有作為,則同性別伴侶將可直接適用異性伴侶結婚的法規,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承認同性婚姻的國家。2019年,在兩年期限將屆之前,立法院三讀通過「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同性伴侶從此後可依此專法成為彼此的配偶。

時間來到2018年秋天,1124日的大選與公投這天,文芳與其他同志人權運動倡議者聚集在投影布幕前,緊張的看著開票結果。公投第十案到第十五案分別是挺同與反同兩陣營所提出,針對同性婚姻與性別平等教育的公投案,而挺同方的案子正節節敗退。小小的辦公室裡氣氛低迷,文芳忍不住抱著夥伴哭了起來,她心想:「原來一切的友善都是假象嗎?台灣人其實還是不肯讓我與我愛的人結婚嗎?我們的存在是不可以讓小學生知道的嗎?」

雖然時隔二十多年,但從上述三則事件可以看出,即使在法律上同志族群的結婚權利獲得了保障,雖然可以解釋為國家看見、並且主動做出保障同志族群權力的行動,但在社會氛圍上誤解與排斥,讓性少數族群(LGBTQI)的「出櫃」一直都是人生大難題。所謂的「出櫃」,意旨性少數認同的人們向身邊的人,或是社會大眾公開自己的性/別認同。出櫃的重要性在於性少數族群可以讓他人認識真正的自己,不需要再用各種偽裝、理由來扮演一個符合「主流價值」的人,失去坦率過生活的基本權利。性/別認同是人類自我認同的核心概念之一,因此在性/別認同上能自我接納,以及被他人所接納的人會感覺到自己是完整的,不是殘缺的。而能夠「做如其所是的自己」是一個人能維持心理健康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同時,出櫃也能讓社會主流看見性少數族群的存在,看見差異,進而思索如何能讓不一樣的人可以擁有同等的生存機會,讓社會整體更加平等正義。

既然出櫃好處多多,那還猶豫什麼呢?回想文章開頭的兩個故事,或許能對出櫃的難度一窺究竟。

決定要不要出櫃是一個複雜且循環不斷的歷程。要向一個人出櫃,性少數族群從觀察、試探、等待,到放棄、然後重新觀察、試探、等待,這幾個階段他/她們在出櫃前不斷重複播放,就像跳針的磁盤一樣,她/他們在每一個階段都有可能因為察覺一點不對勁或是當天狀態不夠強壯而放棄出櫃、從頭來過。由於不知道出櫃對象對性少數的態度、觀點如何,所以無從評估對方能不能接受自己,因此必須不斷反覆這些歷程。而這樣的反覆是很折磨人的。更痛苦的是,不論跟準備出櫃的對象原本的關係有多親近,這些歷程都無法減少半分。

不管出櫃的對象是誰,性少數族群都會面臨一個最基本的挑戰:「出櫃會不會毀了我與對方的關係?」因此對她/他來說越重要的人很有可能是越晚才知道她/他的自我認同。比如對青少年性少數來說,與父母或主要照顧者大多是很親密的,而且孩子們對父母的同理其實常常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深。孩子們懂得父母對她/他們的期盼,當然明白父母期待自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心情,因此,當性少數青少年察覺自己在這方面可能無法達成父母的期盼時,其內心的自責、恐懼、焦慮是非常巨大而難以言喻的。與自己最親的父母究竟能不能理解,即使自己和她/他們想像的有些不同,但仍是同樣那個孩子啊?

若從親子動力與發展心理的階段來看,少年至青少年階段的孩子與父母或主要照顧者的連結仍很緊密,而且通常仍然很仰賴父母或主要照顧者的反應與回饋,來認識自己(例如一個父母經常給予肯定的孩子,較容易認為自己是有價值的),也因此青少年性少數會相對看重與父母或主要照顧者的關係,也很在乎她/他們能否接納真實的自己,因而對於向他/她們出櫃猶豫再三。更何況很多時候青少年們因為還無法經濟獨立照顧自己,所以向提供經濟來源的父母或其主要照顧者出櫃,就會冒著極大的風險。就如白先勇所著經典文學小說「孽子」的描繪,萬一沒能被接受,自己最基本的溫飽可能都成了問題,這更成了性少數青少年族群在心理層面的掙扎之外,非常實際需要考量的問題。

性少數青少年如果十分幸運在青春期時向父母估出櫃並被了解接納,度過艱難的青春期長大成人後,出櫃的議題有變得容易一些嗎?從2019年「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實施之後,台灣同志望穿秋水等待三十多年的權力終於實現了,而也正在此刻,我們看見上班族同志們遇到了另一個難題:「若與同性伴侶登記結婚了,要不要請婚假?請了是不是就讓全公司的人知道我的性取向了?」這看起來有些搞笑,但卻是許多上班族同志所遇到的真實困境。從這個簡單直白的困難就可以讓我們理解到,出櫃是性少數族群們一輩子的難題,人生當中遇到的任何一個人、每一個環境都在挑戰她/他們的出櫃「勇氣、技巧、策略」。

出櫃難題在不同職場上有不同的難度,公務、教育、金融體系一般而言較為保守,相較於餐旅、創意、藝術領域會更令性少數族群們擔心是否能被接納。但不管在哪個領域,對性少數族群而言,出櫃前一樣要經歷反覆的觀察與評估,而前述的難度高低,最主要是差別在該領域中出現性別議題的機率高低。例如在藝術領域,較容易出現對性別議題的探討,這時性少數族群就可以藉機觀察同事們對性少數的接納程度。這樣的機會在金融體制裡可能是少之又少的。而在職場中,不能被接納很可能意味著喪失升遷的機會,或更嚴重的,失去工作。因此,面對這麼嚴重的後果,不管在哪個職場都必須小心再三。

出櫃之所以令性少數族群進退維谷,除了在不同場域、面對不同對象而會有不同的困難之外,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機會只有一次」,這是讓性少數族群在出櫃前最焦慮的想法。而這樣的焦慮瀰漫在她/他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縫隙,因為一旦出櫃,就無法重新躲回櫃子裡了,試想我們所認識的人某天讓我們得知她/他的性取向之後,這樣的認識是否就成為我們對她/他最重要的認識之一了?而這樣不可逆的結果正是讓她/他們舉棋不定、躊躇不前的原因。因為同樣的,除非我們平時表現出開放理解的態度,否則他/她們不會知道我們是否能接納「有重大轉變」的她/他們。因為在生活中永遠有接觸許多熟人、陌生人的機會,所以這樣的擔憂害怕,其實一直陰魂不散地跟在性少數族群身上。因此,若想要讓身邊還在櫃子裡的性少數朋友們放心出櫃,請多多在社會上出現性別議題時事時盡量表態支持,這是讓她/他們可以觀察您的態度的最好時機。等她/他們對向您出櫃累積到一定程度的安全感時,您就有機會更認識身邊的朋友、家人、同事,那會讓關係更穩固,讓整體社會更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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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渝津

知識專長:
多元性別議題、生職涯議題、自我探索與成長

知識家簡介:
專職於大專校院從事學生心理諮商、輔導、親師諮詢、危機處理及個案管理等輔導工作。
關心各類社會正義議題,特別是性別平等及性少數族群權益。
諮商或助人價值觀為女性主義取向,方法有時為認知行為取向。
擅長從電影、音樂或社會時事中探討實用的心理學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因曾是排球選手以及任職體育大學的關係,關心運動員的心理健康及生涯發展。


擅長專業議題
多元性別議題、生職涯議題、自我探索、親密關係、人際關係

服務項目:

  1. 專題講座
    多元性別暨性別平等議題
    性侵害性騷擾性霸凌防治宣導
    性及性別教育議題
    自殺防治宣導
  2. 心理工作坊
    電影與大眾心理學
    自我探索與成長工作坊(使用牌卡、曼陀羅繪畫或多元藝術媒材)

相關經歷:

  • 心園心理治療所諮商心理師
  • 曾任國立體育大學專任諮商心理師
  • 桃園市身心障礙者與家庭照顧者心理輔導支持服務特約諮商心理師
  • 曾任淡江大學專任諮商心理師
  • 觀音線心理暨社會關懷協會協談中心志工自我成長團體帶領人

專業證照:諮商心理師